从前,在邓州有个书生叫陈砚秋。他家祖上也出过做官的,可后代子孙没出息,没一个能考取功名的。到他父亲当家时,家里早就跟普通农户没两样了。
陈砚秋打小就聪明,可命不好。十五岁那年,父亲走了,母亲哭得把眼睛哭瞎了,常年卧病在床。母子俩就靠家里那几亩薄田勉强过活。
县里书院有个王夫子,画画特别厉害,尤其是画人物,跟活的一样。王夫子很看重陈砚秋,就把画画的诀窍教给了他,想让他靠这手艺挣点家用。
陈砚秋悟性高得很,远超王夫子的预料,学了三年就大成了。从这以后,王夫子再也不给人画像了,有人来请,他就推给陈砚秋。
有了这手艺,家里日子好过多了,母亲的病也见轻了。可画画太费精力,那年科举乡试,陈砚秋落榜了。
即便这样,他也没泄气。一来自己还年轻,有的是时间;二来好歹能吃饱穿暖,有钱给母亲治病了。
按说他早到了该成亲的年纪,可家里条件差,还有个常年吃药的母亲,没人愿意给他说亲。陈砚秋倒也不在乎,在他心里,母亲的健康排第一,功名事业排第二,至于成亲,全看缘分。
陈砚秋画工是真精湛。老人想给后代留个像,待嫁的姑娘画张像方便说亲,还有些过世的人要留遗像,基本都来找他。
这天一早,一辆马车停在陈砚秋家门口。车上下来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看穿着,像是小康家庭出来的。
这人见了陈砚秋,拱手行礼:“请问您是陈砚秋陈先生吗?”
陈砚秋还了礼:“在下正是,请问老丈找我有什么事?”
老者说:“小老儿姓周,是新野人。听说先生画技高超,想请您去给我家少夫人画张遗像,麻烦您了。”
亲人过世,悲痛之余留张像做纪念,是人之常情。陈砚秋不敢怠慢,请邻居帮忙照看母亲,收拾好东西就跟着周管家走了。
路上,周管家把事情说细了。新野有个大户姓李,他是李家的管家。李老员外身体弱,早就不管家事了。大公子、二公子常年在汝宁府做生意,小公子李望舒留在家里打理家事。
李望舒二十出头,妻子姓苏,娘家在府城,也是大户人家,夫妻俩感情特别好。苏云溪半年前生了病,请了好多大夫都没治好,前几天深夜走了。李望舒跟妻子感情太深,不让入殓,叫周管家找个手艺好的画师给妻子画张像留作纪念。
周管家从朋友那听说邓州城北有个书生陈砚秋,画画一绝,就连夜赶来了。
马车一路快行,进了新野县城,停在一户大户人家门口。
进门后,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迎了出来。这人一脸憔悴,满眼悲伤,眼里全是红血丝。
双方见了礼,李望舒吩咐下人备饭。陈砚秋简单吃了几口,就开始准备画像。
苏云溪躺在那里,除了脸颊有点陷下去,皮肤惨白,面容倒很安详,看得出来生前是个绝色女子。
按照李望舒描述的妻子眼神,陈砚秋很快画好了一幅,可李望舒不太满意,说眼神和肤色不对。
这时天已经黑了,李望舒让人多点亮几盏灯。陈砚秋重新画,或许是李望舒跟妻子感情太深,接连看了两张都不满意。
陈砚秋是个重情义的人,被李望舒的深情打动了,一点没生气,接着画。
眼看过了二更天,陈砚秋画完了第六幅。李望舒看了眼睛一亮:“陈先生真是好手艺!这幅最像,就像我妻子活着一样!”
谁知他话音刚落,灵床上的苏云溪好像动了一下。陈砚秋吓了一跳,哆嗦着说:“李公子,少夫人动了!”
李望舒也吃了一惊,赶紧放下画像凑到灵床前,果然,苏云溪真的在动,还轻轻咳了一声。他伸手一探,竟有微弱的气息,顿时大喜:“哎呀!我娘子活了!”
说完就跑出去叫周管家,让他赶紧去请大夫。没多久,大夫来了,一番救治,苏云溪真的起死回生了。
大夫对李望舒说:“少夫人现在脉象平稳,好好调理半个月就能痊愈。我行医几十年,还是头回碰到这种事。少夫人是急病走的,闭气两天多还能活过来,肯定是老员外和公子您心善积德啊。”
李望舒高兴坏了,突然转身对着陈砚秋深深鞠了一躬:“一定是先生有鬼神般的本事,把我妻子的魂魄画回来了!先生真是神人!”他这么一说,李家上下都信了,纷纷过来道谢。
陈砚秋赶紧摆手:“在下哪有这本事,都是少夫人福分深,才有这好结果。”
妻子病了半年多,多少大夫都没办法,最后都以为走了。陈砚秋给她画了几幅像,尤其是最后一幅,跟真人一样,就在这时,妻子醒了。李望舒对此深信不疑。
丧事变成喜事,李家上下都特别高兴,拿重金感谢陈砚秋。陈砚秋被李望舒夫妇的情意打动,分文没收。李望舒实在没别的办法报答,就强留陈砚秋住了两天,好好招待了一番才让他走。
两天后,周管家送陈砚秋回邓州,李望舒送出城门,再三道谢。
陈砚秋回邓州没多久,“画像救活人”的事就传开了,来找他画像的人更多了。家里日子越来越好,母亲的病彻底好了,眼疾也有好转,甚至有复明的可能,这让他特别开心。
转眼一年过去,又到了乡试的时候。可能是画画占了太多时间,没多少空读书,陈砚秋又落榜了。不过他看得开,打算来年再考。
这天上午,又有一辆马车停在门口。来人是南城赵员外家的刘管家,请陈砚秋去给自家二小姐画像。
等陈砚秋到了赵家,才知道赵家二小姐有多年的忧郁病,身体不好,年过二十还没嫁人,最近病情加重,大夫说恐怕没多少日子了。赵夫人担心出事,想趁女儿还在,留下几幅画像。
赵员外为人仁义善良,口碑很好。他没让陈砚秋马上画像,先备了酒菜,让他吃完再说。陈砚秋也没推辞。
酒足饭饱后,赵员外带着陈砚秋去了花园。园子里有座绣楼,是赵小姐的闺房。
这时绣楼这边已经准备好了,赵夫人让人在花丛旁放了桌椅,赵小姐就坐在椅子上。
陈砚秋拿出画笔、砚台,收拾好准备作画。可当他抬眼看向赵小姐时,不由得“咦”了一声,愣在原地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。
赵夫人见他这模样,还以为他被女儿的美貌迷住了,对他的失态有些生气,觉得太没礼貌,就拿手绢挡着嘴,故意咳嗽了两声。
陈砚秋被咳嗽声惊醒,知道自己失态了,赶紧收回眼神开始作画。可他心里装着事,满是疑惑,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落笔。
赵员外好像看出不对,低声问:“陈先生是不是不舒服?怎么不下笔呢?”
陈砚秋脸一红,低头想了想,咬咬牙对赵员外说:“员外爷,小的有样东西想给您看看。”
说完,他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一幅画。
赵员外看到画,吃了一惊:“咦?陈先生什么时候给小女画过像?”
赵夫人见丈夫这反应,也走了过来,看完画也很吃惊,追问怎么回事。
陈砚秋手里的画,是一年前给李望舒的妻子苏云溪画的第五幅像。当时李望舒不满意,他就随手放进箱子里了。
今天见赵小姐和苏云溪长得太像了,简直像一个人,所以才起了疑心。见赵员外夫妇也把画里的人认成了自家女儿,他就把一年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。
赵员外听完叹气:“原来人们传的‘画魂’的事是真的。老夫今天才算信了,这李家娘子也太像小女了。”
“老爷,您说那个苏云溪会不会是月云?”赵夫人这话刚说完,坐在椅子上的赵小姐突然站起来问:“娘,您说什么?姐姐在哪儿?”
赵员外一拍脑门,大声说:“哎呀,我真是老糊涂了!怎么把这茬忘了?说不定真是!不然怎么会这么像?”
说完,他见陈砚秋一脸茫然,就拉他到桌边坐下,说起了一段往事。
赵员外祖籍邓州,早年在内乡县衙当书吏。当时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,两个女儿是双胞胎,姐姐叫赵月云,妹妹叫赵月兰。
有一年中秋,赵员外夫妇带着孩子们去看灯,人太多挤散了,大女儿赵月云丢了。那时赵月云还不到五岁,夫妇俩到处找,一点消息都没有。
后来,赵员外辞了差事,全家回了邓州原籍,赵月云的下落一直没音讯。时间久了,夫妇俩也就不找了。赵月云丢的时候,赵月兰年纪太小,记不太清事,还是后来从父母那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。
或许是姐妹俩心意相通,赵月兰总梦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子,也因此落下了忧郁病,以至二十二岁还没嫁人。
听完赵员外的叙述,陈砚秋才恍然大悟。他说:“小生画画这些年,见过不少长得像的人,但像李家娘子和小姐这样连神态都一样的,还是头一次见。要是这么说,那李家娘子说不定就是员外失散的女儿,那可太好了!我们现在就去新野见姐姐吧!”
赵月兰好像突然病好了,脸上有了光彩,起身催促父母。
赵员外说:“哎,不能太轻率。说不定世上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,这么贸然过去太失礼了,还是先打听一下再说。”
赵夫人也是沉稳人,同意丈夫的想法。
陈砚秋说:“我跟李家公子有点交情,不如我去打听一下。要是有眉目再告诉员外。事不宜迟,我回家安排一下母亲,马上就出发。”
“那真是太好了!有劳陈先生了!”赵员外很感动,起身行礼后,叫来刘管家,让他备好马车,陪着陈砚秋去新野,还派了家里的丫鬟去照顾陈砚秋的母亲。
临走前,赵夫人给了陈砚秋一块长命锁,一面刻着“长命富贵”,另一面刻着“月兰”。赵夫人说,失踪的女儿赵月云也有一块一样的,只是后面刻的是“月云”。
太阳落山后没多久,陈砚秋和刘管家进了新野县城。他不想晚上打扰李家,就在城门口的客栈住下了。
第二天一早,他登门拜访。李望舒听说陈砚秋来了,特别高兴,让周管家备好酒菜,要好好招待。
陈砚秋性子爽朗,不绕弯子,直接说了来意。
李望舒听完也很吃惊:“我听娘子说过,她是被收养的,但岳父岳母待她跟亲女儿一样。至于具体情况,我就不知道了。难道她真是赵员外失散的女儿?”
陈砚秋拿出长命锁:“尊夫人应该也有一块,后面刻着‘月云’吧?”
李望舒接过看了看,说:“内人前些日子回娘家了,我正打算去接她。不如陈先生跟我一起去,到时候问问岳父岳母就清楚了。”
陈砚秋说:“好,要是不打扰,小生就陪李公子走一趟。”
李望舒也是爽快人,把家里事交给周管家,带着陈砚秋等人去了府城。见到苏云溪的父母后,真相终于揭开了。
多年前,苏员外去南诏收债,正好碰到官府差役追捕贼人。那几个贼人是人贩子,扔下几个小孩跑了。这几个小孩里,就有赵月云。她当时年纪太小,除了知道自己小名叫“云儿”,别的啥都记不清了。
衙门要把孩子送去慈幼局,苏员外膝下有四个儿子,就缺个女儿。他见云儿长得俊秀可爱,就带回府城收为养女。
云儿长大后,貌美如花。苏员外和李望舒的父亲有生意往来,敬重李家的人品,就结了儿女亲家,把女儿嫁给了李望舒。
苏员外说完,去书房拿来一块长命锁,跟陈砚秋手里的一模一样,背面刻着“月云”,说是收养女儿时,她脖子上就戴着这个。
这样一来,事情就清楚了:苏云溪就是赵员外失散的亲生女儿赵月云。
苏云溪虽然知道自己是养父母养大的,但今天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,心里感慨万千。
苏员外对她说:“骨肉亲情割不断。你父母牵挂你这么多年,妹妹还因此生了病,你还是早点跟望舒回去,一起去邓州认亲,让他们安心。”
几人都是明事理的人,做事痛快。第二天一早,一行人离开苏家,直奔邓州。
找到失散二十年的女儿,赵员外夫妇喜极而泣。赵月兰见到姐姐回来,精神头一下子足了,一点不像病人。姐妹俩长得就像照镜子,连赵员外夫妇和李望舒都快分不清了,真是双胞胎。
赵员外夫妇感激苏家没让赵月云改名字,过了几天还去府城苏家当面道谢。
自从找到亲姐姐,赵月兰再也不做噩梦了,半年后身体彻底好了。
这天,李望舒和苏云溪来见陈砚秋,是来给他说亲的,女方就是赵月兰。
原来,李望舒夫妇和赵员外夫妇都看中了陈砚秋的人品,赵月兰也愿意。好事自然水到渠成,半年后两人就成了亲。
一幅画引出两段缘分,一段是父女重逢,一段是佳偶天成。这段离奇的故事,人们传了好久。
一年后,赵月兰和苏云溪这对双胞胎姐妹竟同时怀了孕。巧的是,两人都生了双胞胎:苏云溪生了两个儿子,赵月兰生了一儿一女。
喜事一件接一件。孩子出生没多久,陈砚秋考中了秀才。没过多久,李望舒外出做生意,碰到一个乡下郎中,医术很神,就请他来给陈砚秋的母亲治眼疾。两年后,母亲的眼睛真的复明了。
转年秋天,陈砚秋考中了举人。虽说第二年的会试没考中,但举人功名已经是无数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了。
不久后,在岳父赵员外的帮助下,陈砚秋在县衙当了书吏。他做事谨慎,为人正派,很受知州器重。三年后,他成了朝廷正式官员,被调到别的县当了县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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