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画中驴

杨家镇在淮河边上,镇口那棵老槐树得三个人合抱才能围住,树底下常年蹲着些纳鞋底的老太太、抽旱烟的老头,谁家有个新鲜事,不出半晌就能传遍全镇。镇东头的杨家豆腐房,就是老槐树下最常被念叨的地方。

开豆腐房的是杨老头和杨老太,俩人头发都快全白了,脸上的褶子比豆腐布上的纹路还密。从二十来岁成亲那天起,他俩就没离开过那盘青石磨。天不亮就得爬起来,杨老头挑水,杨老太泡豆子,等豆子泡得胖乎乎、一掐冒白浆了,就倒进磨眼里。俩人一左一右抱着磨杆,身子往前倾,脚步跟着磨盘转,吱呀——吱呀——磨盘转一圈,俩人的影子就在墙上晃一圈,就这么着,从青丝转到白发,转得腰杆都弯了,家里还是那三间土坯房,除了盘磨、两口大缸、几屉豆腐板,啥值钱东西没有。

最让人揪心的是,老两口没儿女。夜里磨完豆腐,杨老太坐在灶门前添柴火,看着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,总叹口气:"老头子,咱这日子,啥时候是个头啊?"杨老头蹲在门槛上抽旱烟,烟锅子明一下暗一下:"能咋着?接着磨呗。"

他们最盼的是有头拉磨的毛驴。别人家磨豆腐早用上驴了,驴拉磨比人省力不说,一天能多磨两斗豆子。可一头驴得十五两银子。每年过年,老两口都要在堂屋摆上供品——一盘刚出锅的白豆腐,俩红糖馒头,点上三炷香。杨老太对着供桌念叨:"天上的神仙,地上的仙家,可怜可怜俺们老两口吧。不指望发大财,能让俺们攒够钱买头毛驴,别再这么遭罪,就行啊。"杨老头在旁边跟着点头,磕完头,俩人手拉手站一会儿,看着空荡荡的院子,叹口气又去收拾磨盘。

这年腊月底,镇上赶集办年货,杨老头揣着三文钱,想去买张年画贴在堂屋。往年都是捡别人扔的旧画,今年豆腐卖得稍好点,他想奢侈一回。画店里挂满了画,有胖娃娃抱鲤鱼的,有财神爷捋胡子的,杨老头瞅着都眼馋,可一问价,都得一两文钱。他正转悠着舍不得走,眼角瞥见墙角卷着一张画,画的是头毛驴。

他蹲下来把画展开,心里"咯噔"一下。那驴画得太真了:一身黑毛油光水滑,尾巴尖儿雪白雪白,脑门上有撮白毛,连四只蹄子都白得跟沾了霜似的。驴的眼睛圆溜溜的,像含着光,仿佛你一叫它,它就能从画里抬起头来。

"这画咋卖?"杨老头摸了摸画纸,糙是糙点,可那驴看着就精神。

画店老板正忙着给大户人家捆财神画,头也没抬:"一文钱,处理的,边角有点破。"

杨老头捏了捏兜里的三文钱,想了想家里那空荡荡的墙,又想了想那头这辈子都买不起的真驴,咬咬牙掏出一文钱:"给俺吧,真驴咱买不起,买张假的看看,也解解心宽。"

他把画卷成个筒,揣在怀里,走路都怕碰着。一到家就贴在堂屋墙上,杨老太凑过来看,直咂嘴:"这驴真俊,比张大户家那头灰驴精神多了。"俩人手拉手站着看了半天,好像那画里的驴真能帮他们拉磨似的。

年三十晚上,吃过年夜饭,老两口又摆上供品。杨老太点着香,对着画里的驴念叨:"天上的神仙,地上的仙家,还有这画里的驴啊,可怜可怜俺们吧。不图别的,能有头驴帮着拉拉磨,让俺们少遭点罪,就行。"

杨老头在旁边笑:"你这是魔怔了,一张画,还能当真驴拜?"

杨老太白了他一眼:"我听王大娘说,天底下每年都有张宝画,说不定咱这张就是呢?"

"那你让它下来拉磨啊。"杨老头打趣她。

杨老太还真较上劲了,对着画磕了个头:"驴啊,要是你真能下来,俺们正月初六开张,你就来帮个忙呗?"

杨老头笑着没当回事,可心里头,也偷偷盼着能有这么回事。

正月初六,镇上的铺子都开张了,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从早响到晚。杨家豆腐房也不例外,杨老太天不亮就起来泡豆子,泡完了又对着墙上的画点了炷香,声音轻轻的:"驴啊,今天开张,你要是真能显灵,就下来帮俺们拉拉磨吧。"

话音刚落,就见那画里的驴眨了眨眼,嘴巴吧嗒吧嗒动了两下,耳朵也支棱起来,接着后腿在画里蹬了蹬,"嗖"一下,真从画里蹦了下来!

杨老头正蹲在灶前烧火,听见动静抬头一看,吓得手里的柴火都掉了。那驴站在地上,比画里还精神,黑毛泛着光,白蹄子踩在地上,一点声都没有。它转过头,用圆溜溜的眼睛瞅着老两口,还打了个响鼻。

"活...活了?"杨老头舌头都打结了。

杨老太手捂着嘴,眼泪"吧嗒吧嗒"掉:"显灵了,真显灵了!"

那驴像是听懂了,自己走到磨盘边,低下头用嘴叼住磨杆上的绳子,往身上一套,然后迈开蹄子就走。吱呀——磨盘转起来,比俩人拉着快多了,而且稳当,磨出来的豆浆细得像牛奶,一点渣子都没有。

老两口愣了半晌,才想起往磨眼里倒豆子。往常俩人累死累活,从天亮磨到晌午,顶多磨五升豆子,这天有驴帮忙,不到俩时辰,五斗豆子就磨完了。杨老太点卤水的时候,手都在抖,点出来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,豆香味飘出半条街。

从那天起,杨家豆腐房变了样。天一亮,驴就自己从画里蹦下来,拉磨、套车,等豆腐做出来,它还帮着把豆腐筐拉到镇上去卖。杨老头和杨老太总算能歇口气,坐在门口晒太阳,看着驴在镇上溜达,孩子们围着它喊"神驴",心里比喝了蜜还甜。

他们的豆腐越做越好,以前要挑着担子挨家问,现在刚出摊就被抢光。不到半年,家里就添了新水缸、新木桶,杨老太还扯了块蓝布,给杨老头做了件新褂子。老两口盘算着,再过两年,说不定真能攒够钱,买头真驴——虽然现在这画里的驴比真驴还顶用。

街坊邻居都觉得稀奇。张屠户家的小子天天跑到豆腐房墙外,扒着门缝看驴拉磨;卖菜的李婶总问杨老太:"你家驴咋不喝水不吃饭啊?"杨老太只笑不说话,心里头藏着这个秘密,比藏着银子还踏实。

这事儿传到了镇西头的王财主耳朵里。王财主家里有三进院子,佃户就有二十多家,可他还不满足,总琢磨着怎么巴结县里的官,再往上爬爬。听说杨家有头神驴,他眼睛一下子亮了:"神驴?这可是奇物!要是献给皇上,皇上一高兴,赏个官做做,不比守着这点家业强?"

第二天一早,王财主带着俩管家,晃晃悠悠就到了豆腐房。杨老头正坐在门口择豆子,见他来了,赶紧站起来:"王老爷,您咋来了?"

王财主皮笑肉不笑,眯着眼瞅墙上的画(那驴白天帮完忙,会自己回到画里):"老杨头,听说你家有个宝贝?"

杨老头心里一紧,知道瞒不住了,搓着手说:"啥宝贝啊,就...就一张画。"

"别装糊涂了。"王财主往磨盘上一坐,掏出个银锭子,在手里掂了掂,"这画,你卖不卖?"

杨老头头摇得像拨浪鼓:"不卖不卖,俺们还指望它帮着拉磨呢。"

"傻老头。"王财主笑了,"你想想,我给你银子,你拿银子买房子、置地,当东家,雇人给你磨豆腐,不比你自己累死累活强?你俩都六十多了,还能拉几年磨?拿着银子享清福,多好。"

杨老太在屋里听见了,心里活泛起来。她这辈子穷怕了,做梦都想住砖瓦房,给杨老头买个躺椅,让他不用再蹲门槛。她从屋里走出来,搓着手问:"王老爷,您...您能给多少?"

王财主瞅着杨老太眼里的光,知道有戏,慢悠悠地说:"五百两。"

"五...五百两?"杨老太腿一软,差点坐在地上。五百两啊,能把这三间土坯房全换成砖的,还能买十亩好地!

杨老头拽了拽她的胳膊:"老婆子,咱不能卖..."

"你懂啥!"杨老太甩开他的手,"五百两啊!有了这钱,咱啥没有?还在乎一张画?"

王财主见她上钩,又加了码:"这样,我再加五百,一千两。"

杨老头还想劝,可杨老太已经红了眼:"不行,太少!俺家驴帮俺们挣了多少豆腐钱?你最少给五千两,少一文都不卖!"她也是急了,把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大数说了出来。

王财主皱了皱眉,心里暗骂老虔婆,可一想到神驴能带来的好处,咬咬牙:"行!五千两就五千两!写文书,画押!"

管家赶紧从包里掏出纸笔,杨老太催着杨老头按手印,杨老头手抖得厉害,按完手印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文书刚写完,王财主就催:"快,把画揭下来!"

杨老头慢吞吞地走到墙前,刚伸出手要揭画,就见画里的驴突然张开嘴,"嘎嘎嘎"叫了三声,声音不像驴叫,倒像老鹰啼,震得人耳朵嗡嗡响。接着,那驴四蹄一蹬,浑身冒起白花花的雾气,雾气里,它腾地一下窜上了天,尾巴一甩,就没影了。

墙上只剩下一张白纸,边角还在往下掉渣。

王财主愣了半天,才反应过来:"画...画里的驴呢?"

杨老太也傻了,冲上去扒着墙看,白纸就是白纸,哪还有什么驴?她"哇"地一声哭出来:"俺的驴啊!俺的驴啊!"

杨老头蹲在地上,双手抱着头,眼泪砸在地上,和着土成了泥:"我说不卖吧...我说不卖吧...那是仙家赐的,哪能换银子啊..."

王财主气疯了,一脚踹翻了磨盘:"你们俩老骗子!敢耍我?"可文书上写的是"买画",没写"买驴",他也没辙,只能骂骂咧咧地带人走了,临走前还抢走了桌上那一千两定金(他本来想给五千两,刚掏了一千两,驴就跑了)。

老两口坐在地上哭了半天,哭到太阳落山,肚子饿得咕咕叫,才想起今天还没做豆腐。杨老头站起来,想去抱磨杆,可一摸到那冰凉的木头,眼泪又下来了——再也没有驴帮他们拉磨了,再也不能坐在门口晒太阳了,连那三文钱买的画,都变成了废纸。

后来,杨家豆腐房还开着,只是又变回了从前的样子。天不亮,老两口抱着磨杆转,吱呀——吱呀——声音比以前更沉,像在叹气。镇里人路过,都摇摇头:"贪心不足啊,好好的神驴,就这么作没了。"

杨老太再也没提过住砖瓦房的事,杨老头也再没买过年画。有回过年,杨老太又对着空墙烧香,念叨:"驴啊,回来吧,俺不要银子了,俺就想你帮俺们拉拉磨..."

墙还是那面墙,啥动静都没有。只有磨盘转着,一圈又一圈,像在说:这世上的好东西,不是用银子能换的,贪心一冒头,啥都留不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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