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朝光绪年间的一个冬天，北风呼呼地刮着，大雪下得纷纷扬扬。河北沧州县衙大院里，县令赵文揣着个暖炉，看着院子里的仆役扫雪。他见地上的雪足有一尺厚，忍不住走到雪厚的地方踩了几步，脚下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响声。

正踩着雪呢，赵县令突然听到一阵杂乱的“咯吱咯吱”声从远处传来，而且越来越近。他抬头一看，是米行的掌柜孙发财和伙计李四慌慌张张地跑进县衙，冲着他大喊：“兴隆桥下出人命了！”

兴隆桥在城外十五里的一条小河上。这天中午，孙掌柜和李四去乡下收账回来，路过兴隆桥时，李四突然肚子疼得走不动，赶紧跑到桥下方便。他蹲下时，发现桥墩下躺着个人。

李四见怪不怪，桥墩下常年有乞丐窝着，当地人都习惯了。他没理会，只顾自己方便。完事之后，见那人一动不动，就走过去蹲下看了看。

李四把人翻过来，吓得魂都没了。这人双眼圆睁，浑身僵硬，身下一大摊血都冻住了，看样子死了很久。李四不敢耽搁，赶紧跑到桥上告诉孙掌柜，孙掌柜带着他就来县衙报了案。

赵县令不敢怠慢，带着几个衙役赶往现场。按当时的律法，地方官接到命案得第一时间去现场，实在去不了也得派人去。他带着仵作到了地方，发现桥下的水已经干了，只有些干泥土。死者身材微胖，穿件蓝布长衫，大概四十岁，皮肤黝黑，左手小指头被剁掉了，蜷缩在桥墩下，后脑勺骨头被打碎了。

仵作当场验尸，说死者生前没病没残疾，被害时间大概在凌晨，凶手可能是用斧头之类的东西猛击后脑勺，让人当场毙命。赵县令蹲下仔细看尸首，发现断指上有个白圈，像是戴戒指留下的。他在桥墩附近转了一圈，没找到什么线索，就让衙役把尸首抬到停尸房，然后贴告示找人认尸。

过了好几天，兴隆桥下的命案传遍了全城，也没人来认尸。第五天，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妇人，是婆媳俩。婆婆姓郑，头发花白，有点胖，六十来岁。儿媳妇叫吴兰，二十八九岁，长得像弱柳一样婀娜，皮肤白净，说话细声细气的。衙役带着她们去了停尸房。

停尸房里，郑婆婆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草席，当场就昏了过去。吴兰赶紧扶着，又是掐人中又是捶背，折腾半天才算弄醒。郑婆婆醒了，哭着说死者是她儿子王强。吴兰扑在尸首上哭，说死者是她丈夫。赵县令见婆媳俩这么伤心，打算过会儿再问情况。

过了一会儿，赵县令先问郑婆婆。郑婆婆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他面前，哭着说儿子肯定是被儿媳妇害死的，一定是儿媳妇勾搭上外人害死了王强。赵县令问她这话当真，

郑婆婆说出了缘由：十年前，王强的原配妻子死了，他就续娶了吴兰。两年前，王强为了贴补家用出门做生意。前几天他从外地回家过年，案发前一天告诉郑婆婆，他在外地生意做得不错，赚了200两银子。

到县城外时天已经黑了，怕被抢，就把银子藏在城外一个桥墩下的小洞里，想第二天再来取。第二天凌晨，王强说要去桥下取钱，就出门了。

王强那天没回家，郑婆婆和吴兰以为他取了钱去舅舅家了，因为他之前说过要去看舅舅。过了好几天，王强也没回来。昨天晚上，舅舅来家里看郑婆婆，说王强根本没去他家，郑婆婆这才觉得不对劲。

这时候邻居张大哥跑来告诉她，县衙门口贴了认尸告示，上面的特征有点像王强。郑婆婆彻底慌了，就叫上儿媳妇来认尸，没想到死者真是王强。

郑婆婆接着说，儿媳妇吴兰和她表哥赵刚关系一直不清不楚。王强回家那晚，赵刚也来了，还在家里住了。第二天一大早，王强出门时，赵刚跟他一起走的，她亲眼看着两人出了家门。现在王强在桥下被人杀了，肯定是被赵刚害的。郑婆婆私下打听，吴兰没出嫁时就和表哥暗地里好上了，就因为赵刚家穷，她父母才没把她嫁过去。

自从王强出门做生意，赵刚就隔三差五来家里串门。郑婆婆心里跟明镜似的，想赶他走，可又觉得没了赵刚，家里重活没人干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只要两人不出格就行。没想到赵刚竟然害死了王强，连他小拇指都剁了。郑婆婆说着，从手上取下一枚金戒指，说这和王强的一模一样。当初她打了一对，给儿子一枚，自己留了一枚。赵县令看了看，这戒指工艺还行，值不少钱。

赵县令马上升堂，让衙役把赵刚抓来对质。他先审问吴兰，问赵刚是不是她表哥，吴兰说是。又问王强出门后，赵刚是不是经常来家里。吴兰说丈夫出门后，家里很多重活她干不了，尤其是耕田犁地，赵刚常来帮忙，帮了她不少忙，婆婆也知道这事。

赵县令又问，王强被害前一晚，赵刚是不是住在家里。吴兰说家里有间厢房，赵刚来帮忙时总住那儿。那晚赵刚听说王强回来了，就打了好酒来见面，两人喝到半夜。赵刚家离这儿十几里地，当时回去来不及，就住在西厢房了，婆婆也知道，她和赵刚是清白的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那天凌晨，赵刚确实和王强一起出门了，但她肯定赵刚不是凶手。

赵县令听完，又审问赵刚。赵刚说他和表妹一家关系好，王强出门后，见表妹一个女人干不了耕田犁地的活，就常来帮忙，每次来住西厢房，干完活就走。王强的母亲郑婆婆好像对他有意见，可能怀疑他和吴兰有私情，但他老实本分，从没那想法。那天凌晨，他和王强一起出门，他家在郊外乡下，王强说要去城西舅舅家，两人在城门口就分开了，后来王强在桥下被杀，他一点都不知道。

赵县令又问了王强的邻居们。邻居们都说赵刚经常进出王家，还见过他和郑婆婆吵过架。吴兰没出嫁时和赵刚好过，很多人都知道。郑婆婆贪图赵刚帮忙干活，纵容儿媳妇和他来往，没想到引狼入室害死了王强。不然王强怎么会突然被杀？除了赵刚，很难有第二个人有杀人动机。

赵县令仔细核对了大家的话，又反复提审郑婆婆、吴兰和赵刚，后来派人去赵刚家搜查，在他家找到了一把带血的斧头。赵县令问这斧头哪来的，赵刚说在路边草丛里捡的。王强被杀后第三天，他从城里回乡下，前面走着两个屠夫，挑着半扇猪肉赶路，他怀疑是屠夫丢的，就贪便宜捡回了家，回家后忙着别的事，随手扔窗洞里了。

赵县令让衙役检验斧头，发现上面的血迹是人血，和王强的伤口也吻合。人证物证都有了，赵县令当即拷问赵刚让他认罪，赵刚说斧头真是捡的，但他没杀王强。赵县令问谁能作证，赵刚说不认识那两个屠夫，捡斧头时也没人看见，没人能作证。

赵县令怒拍惊堂木，骂赵刚胡说八道，肯定是他和吴兰旧情复燃，借着帮忙农活进了王家，两人勾搭在一起，等王强回来，为了能长久在一起，就下毒手杀了他。吴兰肯定把王三藏钱的事告诉了赵刚，赵刚就假装和王强一起出门，等王去桥洞取钱时，用斧头把他砍死，盗走了钱。这么恶劣的事还敢狡辩，随后对赵刚用了大刑，赵刚被打得皮开肉绽，最后只好承认用斧头杀了王强，但说不出劫来的200两银子和金戒指去哪了。

一番严审后，赵县令根据郑婆婆、邻居们的证词和那把斧头，判赵刚斩首，吴兰因为和赵刚有私情、合谋害死丈夫，也判斩首。案子上报后，当时正严厉查案，各地官府为了完成任务胡乱定罪杀人，赵刚和吴兰首当其冲，案子很快核验通过，两人被押到街头斩首示众，王强的尸体被郑婆婆带回家安葬，王家就只剩郑婆婆一个人了。

一个月后，赵县令任满升迁，苏州人陈明接任县令。陈明翻卷宗看到这案子，心里有个疑问：赵刚杀人劫财，却说不出财物下落，银子能花，金戒指得换钱才能用，而且一个人几天花光200两银子，肯定会被人注意到，可没人反映，这案子肯定有问题。

陈县令开始重审此案，先去兴隆桥查看现场，仔细看了附近的一草一木，发现河岸边几棵被踩倒的低矮植物很显眼，没多说什么就回县衙了。他派衙役去城门口重点排查，看看案发那天凌晨有没有其他人见过赵刚和王强，又派捕头李虎拿着金戒指去城里商铺打听，有没有人卖过这样的戒指。

很快，去城门口的衙役回报，城门处有个叫刘二的人，那天凌晨见过赵刚和王强出门，在他们之前还有个人出了城，走得很匆忙，像是有急事，长得又高又瘦，左脚有点跛，具体模样没看清。

另一边，李虎拿着郑婆婆的戒指去当铺、银楼、柜坊打听，都没人见过。一天中午，他寻访无果，在一家生药铺门前歇脚，发现隔壁有个不起眼的当铺，就走了进去。当铺里有一排排高柜台，柜台前坐着个精瘦的汉子，是当铺掌柜，正在拨算盘算账。李虎把金戒指递过去，问掌柜见过没。

掌柜看了戒指，说他收过一枚一样的，让人拿了出来。李虎一看，和郑婆婆的戒指果然一样，就问当戒指的人怎么说的。掌柜说那人当时急着用钱，把戒指当了死当。

李虎又问当戒指的人长什么样，掌柜起了疑心。李虎亮明身份，掌柜才说实话，当戒指的是个瘦高个，左脚有点跛，当时人多，没仔细看长相。

线索到这断了，但能确定凶手就是刘二看到的那个跛脚男人，当铺掌柜也能证明。陈县令把线索对比了一番，然后把全城左脚跛脚的男人都集中起来，符合凶手相貌的有十几个，都带到县衙审问。

公开审问那天，陈县令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，仔细观察后，突然问其中一个跛脚的人最近有没有去过城西外的河沟。那人说不知道那条河，从没去过。接着，陈县令从他裤脚上发现一颗粘草籽，又扯下几颗，问哪来的。那人说最近去城南山上不小心粘上的，陈县令笑着说这叫苍耳。那人慌了，改口说是四个月前去城外河沟割草时弄上的。

陈县令拿着苍耳说：“我就是随便问问，你就露馅了。这苍耳七八月开花，十月结果，咱们这儿秋冬冷，得到十月下旬才结果。你说四月前粘上的，那时候苍耳才开花，怎么会粘上？陈年的苍耳是淡黄或白色，触须勾子也软，你身上的是青色，触须还硬，明显是新长的，不可能是八月份粘上的。”

陈县令接着说，兴隆桥两侧满是苍耳，入冬后挂满了苍耳子。他去桥下查案时，发现有几株苍耳子树被踩断了。这苍耳子粘到裤子上，尤其是棉布裤子，触须勾子会勾得很紧，裤脚走路摩擦，勾得更紧，不用力拔不下来。真是天网恢恢，这跛脚的人没在意这小小的粘草籽，才说了漏嘴，露出了马脚。

跛脚的人听了，吓得说不出话。陈县令怒拍惊堂木，让他老实交代，不然就用大刑。那人没法抵赖，只好承认杀人了：

这人是王强的邻居，叫赵六，是个无赖。他早就惦记吴兰的美貌，王强在家时没机会下手。王强出门后，他天天来纠缠，都被吴兰骂走了。后来吴兰受不了，叫表哥赵刚来帮忙干活，一来确实需要人耕地，二来也是为了挡他的骚扰。赵六没占到便宜，一直怀恨在心。

那天凌晨，赵六起床方便，看见吴兰屋里亮着灯，好奇地溜到窗下，听见里面有人说话，原来是王强回来了。他躲在窗外偷听，听到王强说赚了200两银子，藏在兴隆桥下的小洞里了。赵六心里高兴，想赶在王强之前把钱拿走，可他左脚跛，走得慢。到桥墩下准备取钱时，看见王强也来取钱了。

当时天还没大亮，赵六赶紧躲到桥洞后面。王强走到藏钱的小洞前，正要伸手拿，赵六突然从身后用斧头砍了他的后脑勺，王强还没看清是谁就倒地死了。赵六拿出钱正要走，看见王强左手上的金戒指，就把他小拇指剁掉，取走了戒指。

这时天渐渐亮了，赵六隐约听见远处有马车轱辘声和人说话声，估计是进城卖货的来了，怕被撞见，慌忙爬上河沟，没成想河沟边长满苍耳，他踩断了两棵，裤脚上粘了不少。他胡乱扯了扯，还是有几颗粘在裤脚上。

第二天晚上，赵六把戒指拿到城里当铺当了，第三天把带血的斧头扔到城外草丛里。案发后，前任赵县令把赵刚和吴兰当成疑犯，赵六知道他俩关系暧昧，郑婆婆又怀疑他们，就作证说两人有私情，还怂恿邻居们指认。碰巧赵刚回家时捡到了那把带血的斧头，又没人能证明斧头是捡的，最后被屈打成招，和吴兰一起被斩首了。

赵刚和吴兰死后，赵六以为万事大吉，没人会怀疑他，就安心过日子。他家紧挨着王家，谁也没怀疑他。可他没想到，新任县令陈明从金戒指入手，又从小小的粘草籽查到线索，当场把他抓了。

赵六最终承认了罪行，陈县令按律判他斩首。百姓们知道真相后，都夸陈县令明察秋毫，是当代青天。赵六被斩首后，陈县令上奏弹劾了前任赵县令，赵县令被革职，流放到边疆。这桩离奇的案子，总算了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