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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镜匾后

青山县东街有个木匠叫周安,手艺在城里是数一数二的。这人四十出头,生得浓眉大眼,干活时总爱哼两句小曲儿。他做的家具,榫卯严丝合缝,雕花活灵活现,连州府里的老爷都派人来订过屏风。

这天晌午,周安正给新打的梳妆台抛光,县衙的差役王二晃着膀子进了铺子。"周师傅,郑老爷请您过府一趟。"王二嘴上说着请,眼睛却斜睨着墙角那堆上等红木。周安擦了擦汗:"差爷可知是什么事?"

"去了就知道。"王二用刀鞘敲了敲柜台,"麻利点儿,老爷等着呢。"周安心里咯噔一下。上月县令郑德才的小舅子娶亲,非要他连夜赶制全套家具。他因老母病重推辞了,怕是得罪了人。他解下围裙,嘱咐徒弟照看铺子,跟着王二往县衙去。

县衙后堂,郑德才正端着青花盖碗喝茶。这县令四十出头,白净面皮,笑起来眼睛眯成缝,活像尊弥勒佛。可青山县百姓都知道,这是尊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佛。"周师傅来了?坐。"郑德才指了指下首的椅子。周安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边:"不知老爷唤小人来有何吩咐?"郑德才吹开茶叶:"听说你前些日子接了笔大生意?城南张员外家要翻修宅子?"

"回老爷的话,是有这回事。"周安心里直打鼓。那张员外是出了名的铁公鸡,讨价还价半个月才定下的活儿。"本官有桩急事。"郑德才放下茶碗,"我那连襟升了州府通判,下月要办寿宴。想请你先把他府上的家具打了。"周安额头沁出汗来:"老爷明鉴,小人已经收了张员外的定金,这..."

"啪!"郑德才突然拍案而起,脸上笑容半点没减,"周安,你可知道县衙库房里少了三根金丝楠木?"周安腿一软跪在地上:"老爷明察!小人从未..."

"有人看见你家徒弟夜里往库房那边转悠。"郑德才踱到他跟前,"这偷盗官物,可是要流放的重罪啊。"周安这才明白过来,浑身发抖:"老爷开恩!小人这就推了张家的活儿..."

"这就对了。"郑德才亲手扶他起来,"明天带着工具去李府。至于那几根木头..."他压低声音,"就当是给连襟的贺礼了。"周安浑浑噩噩回到家,看见妻子林氏正在院里晒被褥。这妇人三十五六岁,虽然荆钗布裙,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秀气。见他脸色不对,忙放下活计过来。

"当家的,出什么事了?"

周安把事一说,林氏手里的木盆"咣当"掉在地上:"那张员外最记仇,定金都收了..."

"我能怎么办?"周安蹲在门槛上揪头发,"那郑德才分明是要讹我!"正说着,院门被踹开。五六个衙役冲进来,领头的正是王二。"周安!你的事发了!"王二抖开一张纸,"有人告你偷盗官木,县令大人命我等搜查!"不等周安辩解,衙役们已经翻箱倒柜。林氏护着吓哭的小儿子,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工具箱底下"找"出几块带着官印的木料。

"赃物在此!带走!"王二一挥手,铁链就往周安脖子上套。林氏扑上去拽住丈夫的衣角:"差爷!这是冤枉啊!我男人..."

"滚开!"王二一脚踹在她心窝上,"再妨碍公务,连你一块儿抓!"周安被推搡着往外走,扭头喊:"去找陈讼师!照顾好小树!"

当天夜里,陈讼师摇着头从县衙回来。这老头在青山县写了三十年状纸,背驼得像张拉满的弓。"嫂子,周大哥这案子..."他摘下铜框眼镜擦了擦,"郑德才把证据做死了。库房簿子上记着丢的是五根木头,搜出来三根,他说剩下两根肯定被销赃了。"林氏攥着衣角:"陈叔,能...能翻案吗?"

"难。"陈讼师叹气,"除非..."

"除非什么?"

"新来的杜刺史下月要巡查各县。要是能拦轿喊冤..."话没说完,他自己先摇头,"太险了。去年西乡有人这么干,冤没申成,倒被安了个冲撞仪仗的罪名,当场打了五十大板,没撑到晚上就..."林氏看着熟睡的儿子,眼泪砸在补丁摞补丁的被面上。

第二天,林氏变卖了嫁妆首饰,又借遍亲戚,凑了二十两银子去探监。牢头收了钱才放她进去。周安蜷在稻草堆里,脸上都是淤青。见妻子来了,挣扎着坐起来:"小树呢?"

"在邻居家。"林氏掏出炊饼递过去,"当家的,他们..."

"别说了。"周安咬了口饼,吐出半颗带血的牙,"郑德才要的不是木头,是要我倾家荡产。"果然,三天后判决下来了:周安盗取官物,本应流放。念其初犯,罚银百两,监禁三月。可周家全部家当变卖了也不到五十两。郑德才"开恩",准其以工抵债——周安的木匠铺和全套工具,折价八十两充公。转眼到了杜刺史巡查的日子。整个青山县张灯结彩,郑德才亲自带着衙役清扫街道。林氏抱着儿子蹲在县衙对面的茶摊后头,手里攥着陈讼师写的状纸。

"娘,我饿。"六岁的小树扯她袖子。林氏摸出半块糖糕塞给孩子:"乖,再等等。"午时三刻,铜锣开道。八抬大轿在县衙前停下。轿帘一掀,下来个穿绯色官袍的中年人。这杜文谦杜刺史生得方脸阔口,一部美髯垂到胸前,看着不怒自威。林氏瞅准时机冲出去:"青天大老爷!民妇有冤情啊!"

全场哗然。郑德才脸色大变,杜刺史却抬手制止要拿人的差役:"有何冤情,但讲无妨。"林氏跪在地上连连磕头,把状纸举过头顶。杜刺史接过状纸看了片刻,突然冷笑:"大胆刁妇!你丈夫人赃俱获,竟敢污蔑朝廷命官!"林氏如遭雷击,抬头正对上杜刺史森冷的目光。那眼神她后来做了鬼都记得——像毒蛇盯住青蛙。

"来人,把这疯妇拖走。"杜刺史一甩袖子,"郑县令勤政爱民,本官自有公论。"

当晚,狱卒发现周安"畏罪自尽"了。消息传到林氏耳朵里,这妇人竟没哭。她给小树换了身干净衣裳,送去给陈讼师照看。"嫂子,你可别做傻事。"陈讼师拉着她袖子。林氏笑了笑:"我去给当家的收尸。"

第二天清晨,打更的在县衙后巷的井里发现了林氏的绣花鞋。郑德才嫌晦气,命人草草埋了。倒是杜刺史临走前说了句:"刁民以死挟官,实属可恶。"转眼十年过去。杜文谦因"政绩斐然"升任按察使,郑德才也调任富庶之地。这年杜府大摆宴席,庆贺老爷五十大寿。席间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特别伶俐,斟酒布菜很得杜文谦欢心。"你叫什么名字?多大年纪?"杜文谦多喝了两杯,拍着小厮肩膀问。"回老爷话,小的叫周小树,今年十六。"小厮低着头,声音清脆。

"周小树..."杜文谦觉得耳熟,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听过,"好好干,老爷提拔你。"夜深人散,周小树摸进书房。他从怀里掏出火镰,点燃了帐册库的帘子。等火势起来,他才冲到前院大喊:"走水了!"杜府乱作一团。杜文谦穿着中衣跑出来,正好看见周小树抱着个雕花木匣从浓烟里冲出。

"老爷!您的要紧文书!"周小树跪着献上木匣。杜文谦感动极了,当场就要重赏。可当他打开木匣,脸色瞬间惨白——里面是他这些年的贪污账本,最上头还摆着块带着官印的楠木牌位,上书"先考先妣周安林氏之灵位"。

"你是..."杜文谦的手开始发抖。周小树抬起头,十六岁的少年眼里烧着十年的火:"杜大人好记性。十年前青山县那对冤死的木匠夫妇,您还记得吗?"杜文谦转身要跑,却被少年扑倒在地。宾客们眼睁睁看着那小厮从袖中掏出凿子,一下又一下,直到杜大人的惨叫变成血泊里的咕噜声。

后来州府贴出告示:按察使杜文谦贪污事发,被仇家所杀。而那个叫周小树的少年,再没人见过。只听说北方有个手艺极好的木匠,专给清官做"明镜高悬"的匾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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凡人修仙创始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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