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宗宝元年间,包公在东京府任职时,下辖县里有个叫李顺的年轻人,字子和,刚满二十岁。
他生得眉目清朗,身形挺拔,尤其擅长写几句小诗,只是一直没定下亲事。那年头家里没成丁的汉子撑着总不踏实,父母便凑了些本钱,让他出门学做买卖。 这年秋末,李顺从开封进货回来,船行到离家还有十里的渡口时,天已经擦黑了。岸边芦苇荡被晚风扫得沙沙响,一轮圆月刚爬过树梢,把水面照得像铺了层碎银。
他躺在船舱里翻来覆去睡不着,索性披了件夹袄到船头散步,望着水边丛生的荇菜和刚冒头的浦芽,随口吟道:“青荇牵船影渐迷,沙鸥随浪绕船飞。石苔印月青如染,芦花铺岸雪成堆。” 话音刚落,就见对岸柳荫下站着个穿素色衣裙的姑娘,正对着月亮拱手下拜。她拜完直起身,望着月亮轻轻叹了口气,也吟了首诗:“拜月立庭中,清辉落满身。栏边人语静,香烬自随风。” 李顺听得入了神,那姑娘却像是没察觉有人,又接着吟道:“昨夜拜月月如钩,今夜拜月月如弓。何时得见团圆月,愿随嫦娥广寒游。嫦娥独守广寒宫,我亦孤眠绣帐中。年年空对婵娟影,不知何日遇情浓。” 吟到最后一句时,姑娘声音里带了点哽咽。李顺被她清丽的容貌和幽怨的神情勾得心头发痒,忍不住撑了只小木划子渡到对岸,拱手问道:“姑娘深夜在此拜月,可是有什么心事?” 姑娘转过头,月光照在她脸上,更显得肤白如玉,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羞怯:“见这花草鸟兽都有伴,唯独我孤身一人,便想求月老赐段姻缘。” “那姑娘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?”李顺往前凑了半步,心跳得像打鼓。 姑娘抿嘴一笑,眼尾扫过他身上的绸缎长衫:“女子自称秀姑,若能得公子这般人才,便是我天大的福气了。” 李顺听了这话,乐得差点跳起来,忙说:“缘分这东西说来就来,姑娘若是不嫌弃,不如到我船上小坐,咱们共饮一杯?”
姑娘竟半点不推辞,提着裙摆跟着他上了船。那晚两人对着月亮喝了半坛米酒,说些诗词歌赋的闲话,不知不觉就挨得近了。等天快亮时,李顺已经把她搂在怀里,只觉这趟出门真是走了大运。 第二天一早,李顺催着船家快些赶路,一路把姑娘护在船舱里,生怕被人撞见。到了家门口,他先跑进去跟父母说自己在外地娶了个媳妇,是正经人家的女儿,父母听了自然欢喜,忙叫人收拾出西厢房。 姑娘进了门,表现得比谁都周到。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帮着婆婆纺线,午饭前准能把全家的衣裳浆洗干净,见了街坊四邻总是笑眯眯的,给孩子们分些从开封带回来的糖块。
就连最难相处的二婶婆,也常跟人夸李顺娶了个好媳妇:“你看人家秀姑,针线活比绣坊的还细,说话轻声细语的,哪像咱们家这些疯丫头。” 日子一晃过了半年,秀姑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,李顺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。
这天他正陪着秀姑在院里晒太阳,就见村口一阵骚动,有人喊着“包大人来了”往这边跑。原来包公巡查到县里,刚处理完“烈女牌坊”的案子,正往这边走。 谁料包公的轿子刚到李家胡同口,突然停了下来。他撩开轿帘往李顺家望了望,眉头皱得紧紧的:“那户人家院里怎么有黑气冲天?”随从们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却只看见李家院里晾晒的红被子,哪有什么黑气。 包公却不罢休,叫人把李顺家邻居喊来问话:“那院里住的是谁?最近可有怪事?”
邻居想了想说:“是做买卖的李顺家,娶了个外地媳妇,贤惠得很,没听说有啥怪事啊。”包公点点头,让轿子继续往前走,却在心里记下了这户人家。 其实三天前,秀姑就不对劲了。那天半夜她突然坐起来,抱着李顺的脖子哭:“顺哥,我怕是要走了,你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李顺以为她做了噩梦,拍着她的背安慰:“胡说啥呢,咱们的孩子还有三个月就生了。”
秀姑却只是摇头,眼泪把他的衣襟都打湿了:“你别问为啥,只要记得我真心待过你就行。” 到了第四天晌午,包公带着衙役突然闯进了李家院。秀姑正在屋里纳鞋底,见了带刀的衙役,手里的针线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包公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,镜面照着秀姑,映出的竟是只拖着九条尾巴的狐狸影子。 “大胆妖孽,竟敢化作人形迷惑凡人!”包公把铜镜往桌上一拍,衙役们立刻围了上去。秀姑往李顺身后躲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:“我从没害过他,求大人开恩!” 李顺这才明白媳妇不是凡人,却不管不顾地挡在她身前:“她是我媳妇,怀了我的孩子,你们不能抓她!”包公冷笑一声:“你被她迷了心窍,再等些时日,你的精气都要被她吸光了!” 秀姑知道躲不过,推开李顺往前走了两步,望着包公吟道:“深山修得千年道,曾伴猛虎啸林皋。寒潭独宿听风雨,旷野独行踏雪霜。化形只为寻良缘,育子原非害善良。如今圣朝多仁政,愿舍性命换安康。” 吟完她凄然一笑,往墙上撞去。衙役李虎眼疾手快,挥刀劈了过去,只听一声惨叫,地上多了只鲜血淋漓的九尾狐,肚子里果然有只没成型的小狐崽。 李顺抱着头蹲在地上大哭,包公叫人把他扶起来问话。他这才哭哭啼啼地说了那晚在渡口相遇的经过,连两人如何在船上定情都讲了。
包公听完叹了口气:“这狐狸虽有修行,终究是异类,留在人间必成祸患。你往后要好生做人,莫再被美色迷了心智。” 李顺在家躺了半个月,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,每日跟着父亲学算账,再也不吟那些风花雪月的诗了。街坊们路过他家,总听见院里传来算盘声,有人说他是被吓破了胆,也有人说包公救了他一命。 后来李顺又娶了邻村一个农家女,生了三个儿子,活到七十多岁才寿终正寝。临死前他跟儿子们说:“做人要守本分,不是自己的东西别贪,看着再好的缘分,若是来得蹊跷,多半是祸不是福啊。” 这事渐渐传开,成了县里老人教育晚辈的例子。有人说那狐狸本无害人之心,只是错投了凡尘;也有人说包公铁面无私,断不会让妖孽横行。
但不管怎么说,这桩奇事就像渡口的月影,总在人们闲聊时浮现,提醒着那些心存侥幸的人——世间哪有那么多天上掉下来的好事,一不小心,就可能栽进看不见的陷阱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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