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河边上的柳树屯，有个叫钱癞子的汉子。不是本名，只因他嗜赌如命，输光了家产，连老婆都跑了，村里人便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。

钱癞子年轻时也读过几天书，写得一手好字。后来迷上了骰子，先是偷偷拿家里的铜板去赌，接着是粮食、布匹，最后连老爹留下的三间瓦房，都被他押在了赌桌上。

老婆桂花是邻村的姑娘，生得壮实能干，嫁过来时带了一筐鸡蛋当嫁妆。她劝过钱癞子无数次，把他的骰子扔到河里，把他的赌资藏起来，可都没用。

这日傍晚，钱癞子又从赌坊回来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。是被赢家打的，因为他输光了钱，还想耍赖。桂花正在灶上贴饼子，见他这模样，眼泪掉了下来：“你就不能醒醒？咱儿子还等着看病呢！”

儿子小石头生了场怪病，浑身发烫，请来的郎中都摇头。桂花把最后一点私房钱拿出来，想带儿子去城里看大夫，却被钱癞子偷去赌了，还输了个精光。

“哭啥哭！” 钱癞子一脚踹翻了灶台，饼子滚了一地，“老子明天就赢回来！到时候别说给小石头看病，就是给你买金镯子都不在话下！” 桂花看着他，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灭了。

第二天一早，钱癞子醒来时，屋里空荡荡的。桂花和小石头都不见了，只有灶台上放着个布包，里面是几件打满补丁的衣裳，还有他当年写给桂花的情书，字迹早已模糊。

“桂花！桂花！” 钱癞子冲出屋，在村里喊了半天，没人应。邻居王大娘走过来，叹了口气：“别喊了，桂花半夜就走了，说去城里给小石头看病，让你好自为之。”

钱癞子像被抽走了骨头，瘫坐在地上。他这才想起，桂花的手腕上，有块青紫色的瘀伤，是他昨晚输了钱，打她时留下的。

他疯了似的往城里跑，想找回桂花母子。路过城外的土地庙时，见庙门口围着一群人，正在掷骰子。钱癞子的脚又像被钉住了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摇骰子的碗。

“来一把？”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汉子笑着问，露出黄黑的牙齿。钱癞子摸了摸身上，空空如也，连个铜板都没有。山羊胡指了指他脚上的布鞋：“这鞋看着还结实，押上！”

钱癞子犹豫了一下，把鞋脱下来押了。第一把赢了，赢了两个铜板。第二把也赢了，赢了一两银子。他的眼睛红了，把赢来的银子全押上，嘴里念叨着：“再赢一把，就去找桂花。”

骰子摇得叮当响，钱癞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开出来的是 “豹子”，他输了。山羊胡的人抢过他的银子，还把他的鞋扔到了泥坑里：“穷鬼，滚！”

钱癞子光着脚，踩在冰冷的泥地上，才想起找桂花的事。他一瘸一拐地往城里走，脚被石子划破了，留下一串血印。

城里的药铺都问遍了，没人见过桂花母子。钱癞子坐在街角，看着来往的行人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孤魂野鬼。有个乞丐递给他半个窝头，他接过来，狼吞虎咽地吃了，眼泪却掉了下来。

他想起小时候，老爹总说：“人可以穷，但不能没骨气。” 他现在啥都没了，连骨气都被骰子摇碎了。

天黑时，钱癞子回到了柳树屯。推开空荡荡的屋门，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他在灶台上摸到个硬物，是个小布包，里面是几块碎银，还有张字条，是桂花的字迹：“给小石头买药的钱，别再赌了。”

钱癞子把碎银紧紧攥在手里，指节都白了。他突然想起，村东头有个老木匠，正在收学徒，管吃管住。他抹了把脸，决定去试试。

老木匠见他来了，皱着眉：“你这赌鬼，能坐得住？” 钱癞子 “扑通” 一声跪下：“师傅，我错了，我想学好。求您给我个机会。” 老木匠叹了口气，递给他一把刨子：“先把这根木头刨光了。”

钱癞子的手笨得很，刨子在他手里不听使唤，刨出来的木头坑坑洼洼。老木匠没骂他，只是默默地示范。钱癞子看着师傅布满老茧的手，想起老爹也曾这样教他写字。

第一晚，钱癞子睡得很沉。没有骰子声，没有吆喝声，只有窗外的虫鸣。他梦见了桂花，梦见她抱着小石头，站在一片金黄的麦田里，对他笑。

学木匠活很苦，手上磨出了血泡，钻心的疼。有好几次，路过村口的赌坊，里面传来骰子声，他的脚都迈不动。但一想起桂花的字条，想起儿子病中的小脸，他就咬着牙走开了。

半年后，钱癞子的手艺渐渐有了起色，能做出像样的板凳了。老木匠给他结算了工钱，足有二两银子。他把银子揣在怀里，想给桂花寄去，却不知道她在哪。

这日，钱癞子去镇上给师傅买工具，路过一家布店，看见个熟悉的身影。是桂花！她正在给一个妇人量布，穿着件干净的蓝布褂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。

钱癞子的心跳得像擂鼓，想上前又不敢。桂花也看见了他，愣住了，手里的尺子 “啪” 地掉在地上。两人对视着，谁都没说话。

“小石头呢？” 钱癞子的声音发颤。桂花的眼圈红了：“在后面的小屋里睡着。病好多了，就是还瘦得很。” 钱癞子跟着她走进布店后院，见小石头躺在炕上，脸色虽然苍白，但呼吸平稳。

他伸出手，想摸摸儿子的头，又缩了回来。桂花递给他一碗水：“你…… 改了？” 钱癞子点点头，从怀里掏出那二两银子：“这是我做木匠挣的，给小石头买药。”

桂花看着银子，又看看他手上的茧子，眼泪掉了下来：“我以为你这辈子都醒不了。” 钱癞子的脸通红，低下头：“以前是我混蛋。你…… 还愿意跟我回去不？”

桂花没说话，只是把银子收了起来，转身去给小石头盖被子。钱癞子站在一旁，心里七上八下的。

傍晚，桂花关了布店的门，对钱癞子说：“我在这儿帮工，掌柜的人好，还请郎中给小石头看过病。你要是真改了，就先回去，等我把这儿的活辞了，就带着小石头去找你。”

钱癞子点点头，千叮万嘱：“路上小心。我在村里等你们，一定等。”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，心里像揣了个暖炉。

回到柳树屯，钱癞子把三间瓦房修了修，又在院里种了些蔬菜。老木匠见他真的变了，把自己的手艺都教给了他，还给他介绍了些活计。

有次，以前的赌友来找他，把骰子塞到他手里：“就玩一把，怀念怀念旧时光。” 钱癞子把骰子扔到地上，一脚踩碎：“滚！别脏了我的地方！” 赌友们骂骂咧咧地走了，他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
这日，钱癞子正在家里做柜子，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。是桂花！她背着小石头，站在门口，脸上带着笑。钱癞子扔下刨子，冲过去，紧紧抱住她们母子，眼泪掉了下来。

小石头在他怀里咯咯地笑，用小手摸着他脸上的胡茬：“爹，你脸扎人。” 钱癞子把儿子举起来，笑得像个孩子：“爹以后天天给你刮胡子。”

桂花在一旁看着，眼里闪着泪光。她从包袱里拿出件新衣裳：“给你做的，试试合不合身。” 钱癞子穿上新衣裳，正合适，心里暖暖的。

村里人见钱癞子真的戒了赌，还把老婆孩子接了回来，都替他高兴。王大娘送来一筐鸡蛋：“好好过日子，别再犯浑了。” 钱癞子连连点头：“大娘放心，再赌我就不是人！”

钱癞子的木匠活越做越好，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找他做家具。他给人做活，从不偷工减料，还常常给穷苦人家打折。有人说他傻，他却笑着说：“钱够用就行，心安最重要。”

小石头的病渐渐好了，能跑能跳了。他常常坐在钱癞子身边，看他刨木头，还学着他的样子，拿着小刨子在木头上划。钱癞子见了，就教他认字，用木炭在地上写：“人，仁也。”

这年冬天，下了场大雪。钱癞子给桂花做了个梳妆台，上面雕了几朵桂花，精致得很。桂花摸着梳妆台，眼里闪着光：“比城里卖的还好。” 钱癞子笑了：“那是，我老婆值得最好的。”

开春后，桂花生了个女儿，取名叫钱念桂，就是惦记桂花的意思。念桂满月那天，老木匠送来一把新刨子：“给孩子的见面礼，希望她以后像她爹一样，踏实做人。”

钱癞子把刨子收起来，对老木匠说：“师傅，我想在村里开个木匠铺，您看行不？” 老木匠点点头：“早就该了。我这把老骨头，也能歇歇了。”

木匠铺开起来了，取名叫 “诚信铺”。钱癞子在铺子里挂了块牌子，上面写着：“赌博毁家，诚信兴家。” 有人问他为啥挂这个，他就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他们听，劝他们别学他。

有次，以前那个山羊胡赌徒来找他，想让他去赌一把。钱癞子指着牌子：“你看清楚，我不赌了。” 山羊胡冷笑：“装啥正经？骨子里还是个赌鬼。” 钱癞子没理他，继续做活。

没过多久，听说山羊胡在赌坊里输了钱，还欠了高利贷，被人打断了腿，扔在路边没人管。钱癞子听了，叹了口气，让桂花送去些干粮和药。桂花不解：“他以前那么对你，你还帮他？”

钱癞子摇摇头：“我帮他，不是为了他，是为了提醒自己，那就是前车之鉴。” 桂花这才明白，他是真的从心里戒了赌。

钱癞子后来收了两个徒弟，把手艺传了下去。他常对徒弟说：“做木匠和做人一样，得实打实。一凿子就是一凿子，来不得半点虚假。” 徒弟们都听他的，把诚信铺的名声越做越大。

小石头长大了，没继承父业，而是去当了郎中。他说：“我小时候生病，爹娘为我受了太多苦，我想救更多的人。” 钱癞子很支持他：“好儿子，比你爹强。”

念桂则跟着桂花学做针线活，她绣的桂花，栩栩如生，能引来蜜蜂。有人说，这是钱家积了德，才有了这么好的女儿。

这年中秋，一家人坐在院里赏月。钱癞子给桂花剥了个月饼，给小石头和念桂讲他年轻时的荒唐事。小石头听得眼圈发红：“爹，你能改过来，真不容易。”

钱癞子叹了口气：“是你娘和你，给了我改的勇气。人不怕犯错，就怕知错不改。” 桂花握住他的手：“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，咱往前看。”

月光洒在他们身上，暖暖的。钱癞子看着身边的亲人，心里踏实得很。他想起那些在赌坊里浑浑噩噩的日子，像一场噩梦。还好，他醒了过来。

有人说，钱癞子能戒赌，是因为他失去过，才懂得珍惜。也有人说，是桂花的不离不弃，给了他力量。钱癞子听了，只是笑：“都有。但最重要的是，我明白了，啥都比不上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。”

如今的柳树屯，诚信铺还在，只是传给了小石头的儿子。铺子里的那块 “赌博毁家，诚信兴家” 的牌子，被擦得锃亮。来往的人，常会听钱家的后人说起那个故事：

有个叫钱癞子的赌鬼，输光了家产，丢了老婆孩子，最后幡然醒悟，靠一把刨子，重新赢回了人生。故事里有悔恨，有挣扎，更有重生和珍惜。

就像钱癞子常说的：“骰子能摇出输赢，却摇不出人心。只有踏踏实实过日子，才能赢回自己，赢回幸福。” 这或许就是这个故事，留给人们最深的启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