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位看官,今天说段发生在明朝景泰年间的奇事。话说浙江钱塘县有个书生姓柳名存义,年方二十,父母早亡,独自一人靠着祖上传下的几间老宅度日。这柳存义虽读了些书,却不善营生,日子过得紧巴巴,三十好几还未娶妻,只与一只老猫作伴。
柳家老宅在县城旧巷深处,是座三进的院落,因年久失修,院墙多处坍塌,后院荒草丛生,据说夜里常有精怪出没。邻里都劝柳存义搬家,他却笑道:"我这破屋虽旧,却是祖上基业,哪能说搬就搬?"依旧每日在堂屋读书,倒也安稳。
景泰五年秋,连下了半月秋雨,老宅东墙塌了一角。柳存义没钱请工匠,只得自己动手修补。那日傍晚,他搬着石块垒墙,忽觉脚下踩到个软物,低头一看,竟是只浑身湿透的小白鼠,正瑟瑟发抖地缩在砖缝里。
柳存义心善,捡起白鼠揣进怀里暖着,带回家用棉布擦干,又找了些米糠喂它。白鼠通人性似的,用小脑袋蹭他手指,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亮晶晶的。柳存义笑道:"你这小东西,倒不怕人。"便将它留在家中,每日喂些吃食。
自那日后,怪事渐渐发生。柳存义每日读书到深夜,晨起总见桌上摆着热茶,地上扫得干干净净,起初以为是邻居帮忙,道谢时邻居却一脸茫然:"我何曾去过你家?"柳存义心中纳闷,却也没多想。
这日他从书铺借书回来,刚进门就闻到饭菜香。只见桌上摆着一碟青菜、一碗米饭,还冒着热气。柳存义惊道:"谁在我家做饭?"喊了几声无人应答,却见那小白鼠蹲在桌角,冲着他摇尾巴。
夜里柳存义假装睡熟,眯着眼观察动静。三更时分,忽见一道白光从梁上跃下,落地化作个穿白衣的女子,约莫十六七岁年纪,肌肤胜雪,眉眼如画,只是嘴角微微上翘,带着几分俏皮。女子轻手轻脚地收拾屋子,又在灶台忙活,不多时便端出热腾腾的粥饭。
柳存义又惊又喜,起身喝道:"你是何人?为何在我家?"女子吓了一跳,见被识破,屈膝行礼:"公子莫怕,小女姓胡名月娘,感念公子救命之恩,特来报答。"柳存义这才明白,眼前女子竟是白鼠所化,虽知是精怪,见她并无恶意,反倒生了几分怜惜。
自此胡月娘便留了下来,白日化作白鼠相伴,夜里则变回人形操持家务。她手脚麻利,将老宅打理得井井有条,柳存义读书累了,她便弹些不知名的小调解闷,日子竟过得有滋有味。柳存义虽知人妖殊途,却渐渐对月娘动了心,只是碍于身份,始终未敢明说。
转眼到了年关,柳存义想去给亲戚拜年,却苦于没有体面衣裳。夜里叹气时,月娘笑道:"公子莫愁,我有法子。"次日清晨,柳存义发现床头摆着件崭新的锦缎袍子,针脚细密,比绸缎庄卖的还好。他惊道:"这衣裳从何而来?"月娘眨着眼睛:"是我连夜做的,公子穿上试试。"
柳存义穿上新衣去拜年,亲戚们都惊道:"存义何时发了财?竟穿得起这般好衣裳!"他心中得意,回家后对月娘愈发亲近。元宵夜,两人在院中赏灯,柳存义忍不住道:"月娘,你我相伴半载,情同夫妻,不如..."月娘脸颊绯红,低头道:"公子不嫌弃小女出身,小女愿侍奉公子左右。"
当夜,两人便结为露水夫妻。月娘虽为鼠精,却温柔体贴,将柳存义照顾得无微不至。只是她从不让柳存义碰她腰间的玉佩,说是祖传之物,碰了会招灾祸。柳存义虽觉奇怪,却也依着她。
开春后,柳存义听从月娘建议,用她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银子开了家字画铺。月娘精明能干,账目算得清清楚楚,铺子生意竟十分红火。不到半年,柳存义便成了县城小有名气的富户,还翻新了老宅,买了丫鬟仆妇,日子过得越发滋润。
邻里都说柳存义时来运转,只有他自己知道,这一切都归功于月娘。他对月娘更是百般宠爱,言听计从,只是夜里偶尔发现月娘不在房中,问起时总说去院子透气,柳存义虽有疑虑,却被月娘的柔情蜜意冲淡了。
这日柳存义去苏州进货,临行前月娘反复叮嘱:"公子早去早回,路上切莫与陌生女子搭话。"柳存义笑道:"我心中只有你,哪会理会旁人?"谁知他走后不久,家中便出了怪事。
先是铺子里的银钱频频失窃,账目上总有亏空;接着老宅夜里传出奇怪的窸窣声,丫鬟说看见黑影在梁上窜动;更怪的是,家里的粮食总见少,米缸夜夜见底,却查不出是谁偷的。仆妇们人心惶惶,都说宅子招了贼。
月娘却镇定自若,只说:"不过是些毛贼,我自有办法对付。"她让仆妇们夜里锁紧门窗,又在粮缸旁撒了石灰,可依旧无济于事。更让人不安的是,月娘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,时常对着墙角自言自语,有时还会突然发怒,摔碎器物。
柳存义在外听闻家中变故,急忙赶回钱塘。刚进家门,就见月娘面色苍白地坐在椅上,见他回来,眼泪直流:"公子,你可回来了!家里闹贼,银钱丢了不少。"柳存义安慰道:"无妨,钱财乃身外之物,只要你没事就好。"
夜里,柳存义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,见月娘不在身边,便起身寻找。走到粮仓门口,忽见门缝里透出白光,还传来窸窣的啃咬声。他推门一看,惊得魂飞魄散——只见月娘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,身边围着数十只大小白鼠,她手里拿着个银锭,正往嘴里塞,嘴角还沾着米粒!
"月娘!你在做什么?"柳存义失声喊道。月娘吓了一跳,猛地回头,双眼赤红,嘴角獠牙外露,哪里还有半分温柔模样?见被识破,她尖叫一声,化作一道白光冲向墙角,钻进鼠洞不见了。那些白鼠也四散奔逃,转眼间消失无踪。
柳存义瘫坐在地,这才明白家中失窃的真相。他想起月娘腰间的玉佩,急忙回到卧房翻找,在枕头下找到个锦盒,打开一看,里面哪是什么玉佩,竟是半枚啃得残缺的银锭!柳存义只觉天旋地转,原来自己日夜相伴的,竟是个偷食的鼠精!
次日清晨,柳存义请来道士做法。道士围着宅子转了一圈,说:"此宅鼠气太重,那鼠精已在此修行百年,靠偷食积攒精气化为人形。它虽未害你性命,却在暗中盗取财物,若不除之,恐有后患。"便在院中设了法坛,念咒驱邪。
夜里,月娘竟又现身在柳存义床前,跪在地上哭道:"公子,我知错了!我偷银钱是怕你嫌弃我出身贫寒,想帮你把日子过好...那些粮食,是我族人所需,我...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本性。"柳存义想起往日情分,心中不忍,却又怕她再行偷窃,冷声道:"人妖殊途,你我缘分已尽,快些离开吧!"
月娘哭得更凶:"公子当真如此绝情?我腹中已有你的骨肉!"柳存义一惊,低头看向她小腹,果然微微隆起。月娘抚摸着肚子:"我知道你嫌弃我是鼠精,可孩子是无辜的。求你让我生下孩子,我立刻离开,永不打扰你!"
柳存义心乱如麻,正犹豫间,忽听院外道士喊道:"妖物在此!"月娘脸色大变,化作白光想逃,却被道士撒出的符咒困住。白光中传来凄厉的哭喊:"柳郎!照顾好我们的孩子!"光芒散去,地上只留下一只垂死的白鼠,腹中果然有几只未成形的小老鼠。
柳存义看着白鼠气绝,心中五味杂陈。道士叹道:"此鼠精虽行偷窃,却对你有情,也是可怜。"便将白鼠尸体拿去焚烧,又在鼠洞处贴了符咒,说是能断绝鼠患。
经此一事,柳存义大病一场,病好后性情大变,将字画铺变卖,遣散了仆妇,独自一人守着老宅度日。他时常坐在院中发呆,总觉得墙角有白鼠跑动的身影,夜里还能听见细微的哭泣声,却再也不见月娘现身。
转眼过了三年,柳存义依旧孤身一人。这日他整理旧物,在箱底发现个布包,打开一看,里面竟是些零碎的银角子,还有半块啃过的米糕,旁边放着张纸条,是月娘的字迹:"公子,我知你不富,偷来的银钱都藏于此,望你好生度日。月娘绝笔。"
柳存义捧着布包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他这才明白,月娘偷来的钱财从未私藏,都悄悄留给了他。他跑到后院鼠洞处,撕去符咒,对着洞口喊道:"月娘,我不怪你了,你回来吧!"喊了半天,只有风吹过荒草的声音。
夜里,柳存义做了个梦,梦见月娘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对他笑,说:"公子,孩子我已托付给山中鼠仙抚养,待他长大,自会来认你。"柳存义想抓住她的手,却扑了个空,惊醒时满脸泪水。
自此之后,柳存义不再闭门不出,而是用月娘留下的银钱开了家小粮铺,专门接济贫苦人家。每当有人问起他为何对老鼠格外宽容,见了鼠患也不驱赶,他总是叹道:"万物皆有灵性,何必赶尽杀绝?"
有人说,在柳存义年老时,曾有个白衣少年来粮铺帮他算账,眉眼间竟有几分鼠相。少年只在夜里出现,天亮前便消失,没人知道他的来历。柳存义临终前对邻居说:"我亏欠月娘太多,若有来生,愿与她做对寻常夫妻,哪怕她是鼠精,我也认了。"
列位看官,这故事说的是:人心隔肚皮,何况人妖殊途?柳存义与鼠精月娘的情缘,起于怜悯,终于猜忌,虽有真情,却难敌本性差异。那鼠精虽行偷窃之事,却也付出真心;柳存义虽念旧情,终究过不了人妖之坎。
可见这世间情事,最难的不是相遇,而是包容。若柳存义能早悟此理,或许能与月娘成就一段佳话;若月娘能守本分,不贪不义之财,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。所以说,做人行事,既要守得住本心,也要容得下差异,切莫因一时猜忌,断了往日情分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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