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这么个小山村，村里有个老头叫王元成，大伙儿都喊他王老汉。王老汉今年五十多岁，在村里挺出名，不是因为别的，就因为他抓鱼的本事——村里那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，没一个能比得上他。

不过他还有个“出名”的地方，就不算啥本事了——脾气特倔。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儿，十头驴都拉不回来，村里人背后都叫他“王倔驴”。

这天，王老汉从地里干活回来，路过河边时，看见水里有浪花翻动。凭他的经验，这河里肯定有鱼。可这都快入冬了，天儿贼冷，河水更是凉得刺骨。王老汉琢磨了半天，心想：“凉就凉点吧，正好逮两条鱼回去，炖一大碗鱼汤，那滋味得多美。”

他咬咬牙，忍着冰冷的河水下了河，还真逮上来两条大鲤鱼，每条都有五六斤重。王老汉乐坏了，抱着鱼就回了家。

到家后，他把两条鱼放进盆里，换了身干净衣服，让媳妇桂花把饭端上来，又拿出珍藏的好酒，正准备美滋滋地喝一口，桂花却开口了：“老头子，刚才张旺财来了。”

王老汉一听，立马没了好气：“他来干啥？”

为啥他对张旺财这么不待见？这里面有段过节。年轻时，俩人同时看上了邻村赵家庄的姑娘赵芳，都卯着劲儿追求。本来王元成眼看就要成了，赵芳都答应跟他一起上街逛逛，增进增进感情。

那天一大早，王元成兴冲冲地去找赵芳，路过河边时，看见一条大鲤鱼，手痒得不行，心想抓来中午给赵芳炖鱼汤，就下了河。可那条鱼特别狡猾，他抓了半天没抓到，倔脾气一上来，心里憋着股劲儿：“今天非得逮住你不可！”

费了老半天劲，总算把鱼抓住了。可等他抱着鱼去找赵芳时，人家早就不在家了——赵芳左等右等不见他来，气呼呼地跟张旺财走了。后来，赵芳就跟张旺财结了婚。王元成气得够呛，打那儿起就跟张旺财结了梁子。

这都多少年过去了，王元成也娶了桂花，可心里那坎儿始终过不去。这事儿，他媳妇桂花压根不知道。所以一听张旺财来了，王老汉心里老大不乐意——那可是当年的情敌啊。

桂花接着说：“张旺财来，是因为他大儿子结婚，娘家客人突然多了两桌，缺两条大鲤鱼，想求你帮帮忙。”

王老汉一听就火了：“他儿子结婚跟我有啥关系？又不是我娶儿媳妇！你赶紧把这鲤鱼端进里屋，他再来就说没逮着。”

桂花纳闷了，今天这老头子咋这么不通情理？都是一个村的，帮个忙不是应该的吗？就跟王老汉理论起来。

俩人正吵得热火朝天，大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——真是说曹操曹操到，来的正是张旺财。

王老汉一看，心里咯噔一下——装鱼的大盆子还在外边搁着呢。他赶紧从桂花手里夺过酒壶，提高嗓门喊：“哎呀，旺财来了！来来来，过来喝一杯！”

张旺财摆了摆手：“不喝了不喝了，没时间，今天太忙。”说着，眼睛就往装鱼的盆那儿瞟，走过去转了两圈，笑着说：“王老哥，这两条大鲤鱼个头不小啊，一条得有五六斤吧？”

王老汉一看，这家伙果然打自己鱼的主意。这鱼是自己冒着冷水辛苦逮的，凭啥给他？再说，俩人还是情敌呢。他眼珠一转，说：“哦，这鱼啊，是李四专门定的。你也知道他嘴馋，前两天就跟我定好了，我准备一会儿给他送过去。”

桂花在旁边听得纳闷：啥时候李四跟你定鱼了？这老东西净胡说八道。

张旺财一听，连忙说：“老哥，我家办喜事儿，正缺两条鱼，你能不能先让给我？实在不行，我去跟李四说说，这两条鱼我先应急，回头再给他买。”

王老汉听他这么说，眼睛直瞅桂花。桂花转过身不吱声了——要是张旺财真去找李四，那王老汉的谎言不就戳穿了？传出去，老脸可就丢尽了。王老汉心里嘀咕：“以前就输你一回，让你把赵芳娶走了，现在要是再栽一回，这辈子不就白活了？”

他嘴上却说：“那……那李四就让他等两天吧，你办喜事儿，先拿去用。”

张旺财一听，高兴坏了：“多谢老哥！你家有秤吗？称称重量，回头我把钱给你送来。”

桂花在旁边插嘴：“邻里邻居的，还称啥称？先拿去用，再说吧。”

张旺财也挺高兴：“老嫂子都这么说了，那我先留下点钱，剩下的回头给你。”他一掏兜，愣了——“哎呀，今天换了新衣服，钱忘了拿了。这样，鱼我先拿走，明天给你送钱来。”

王老汉连忙说：“啥钱不钱的，行啊行啊。”

张旺财拿出鱼篓子，把两条大鲤鱼装走了。他倒是走得痛快，王老汉心里却堵得慌——好酒也没喝出滋味，冒着冷水抓的鱼，啥也没捞着，还让张旺财给端走了。又想起十几年前赵芳被张旺财领走的事儿，越想越生气，“噌”地站起身就往门外走。

桂花在旁边问：“你干啥去？”

“我得把鱼要回来，心里憋得慌！”

“我说你个老头子，刚不说让人家拿去用吗？一转眼就变卦？人家也没说白用，过两天就送钱来。你想啥呢？”

“现在人拿着你的东西，头回见面点点头，二回见面咧咧嘴，再见面就装不认识了，还给你送钱？送个蛋吧！刚才我让你把大鲤鱼端屋里，你咋不端？你长耳朵干啥的？”

桂花一听也急了：“你个死老头子，还怨我？按理说人家孩子结婚，咱们都是一个村的，不该随个礼、送个喜钱吗？那大鲤鱼就当你送给他了，还不行？”

“你说得轻巧！我冒着冷水逮的鱼……这事儿不行！”

桂花火气也上来了，一拍桌子：“我看这事全怨你！你不答应，他能拿走吗？还说李四跟你定鱼了，我咋不知道？你要是真不想给，去要回来啊！跟我喊啥？你个死老头子！”

这番话把王老汉噎得闭口无言，他瞪着眼指着桂花：“你……你……我……”

“我啥我？谁不知道你是老倔驴？有本事你把大鲤鱼要回来，去呀！要不回来，别在我这儿耍威风！”桂花脾气也不小。

“我要回来，你咋办？”

“你要回来，让我咋办就咋办！”桂花反问，“那你要不回来咋办？”

俩人僵在这儿了。王老汉哪能认怂？“要不回来，我就不回来了！”他转身抓过酒杯，“咕咚咕咚”灌了几大口，借着酒劲儿想：“这赌我必须赢！”又跟桂花说：“你给我拿一两银子，我赢了，买坛好酒喝。”

“行，给你拿。”桂花说着就去拿钱。

这赌还没见输赢，咋就给银子？其实桂花是刀子嘴豆腐心——她知道王老汉这倔驴脾气，万一要不回鱼，真能不回来。身上不带钱，大晚上去哪儿住？所以不管输赢，先让他带着钱。

这时候天已经黑了，王老汉来到张旺财家，里面热热闹闹的。他琢磨着咋开口要鱼，站在门外想了半天，总算想了个由头：“就说我女婿明天来，最爱吃鱼，得拿回一条去。”

主意定了，他进了门。张旺财两口子见他来了，热情得不行，赶忙端茶让座，把王老汉弄得手足无措，浑身不自在。尤其是看到以前的心上人赵芳，他话都说不利索了。

张旺财家办事儿，人来人往跟走马灯似的，来的人都送礼道贺。王老汉坐在那儿，喝茶不是，不喝也不是——都是一个村的，再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。尤其赵芳还时不时瞟他一眼，王老汉浑身跟爬了虫子似的，心想：“要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把鱼要走，不光张旺财丢脸，我自己也丢大了，干脆把鱼当礼品送给他吧。”可转头又想：“我干啥来了？要不回去，咋回家？以后在桂花面前还能抬头吗？”真是进退两难。
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天色不早了，该回去了，可就这么不明不白走了，太窝囊。最后他拿定主意：不行，得把鱼要回来，就算要回一条，在桂花面前也好说话。

他站起身，对张旺财说：“老弟啊……”

“哎，王老哥，咋了？”张旺财忙得团团转。

“我刚才忘了，明天我女婿来……”

张旺财一抬手：“王老哥，你看我忙成这样，明天也没时间给你赔钱啊。”

王老汉一听，这是没到点啊，赶紧说：“我是来要鱼的，赔啥钱？就是那两条大鲤鱼……”

张旺财恍然大悟，笑着说：“王老哥，这两条鲤鱼可救了我的场了，真不知道咋感谢你。刚才我称了称，按市场价值一两银子，明天就给你送过去。来，先吃喜糖。”说着抓了一把喜糖塞给王老汉。

这时候赵方也过来了，王老汉舌头根子都硬了，一伸手想掏兜里的银子，结果银子“啪嗒”掉地上了。他捡起来攥在手里，张旺财两口子一看，赶紧说：“你这是干啥呀？大鲤鱼的钱还没给你呢，你咋还拿钱来？”

赵方也说：“哥，你这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，这钱可不能收。”

王老汉脸都变成紫茄子色了，结结巴巴地说：“大……大鲤鱼……这钱……也送给你，小意思。”说着把银子放桌上，转身就走。

“哪天咱们哥俩好好喝两杯！”张旺财在后面喊。

“行……行……”王老汉含糊着应着，蔫头耷脑地往家走。

路上他琢磨着：鱼没要回来，还搭进去一两银子，回去咋跟桂花交代？灵机一动：“不回家了，去李四家。李四平时嘴馋，他家说不定有鱼，跟他借两条回去，就说要回来的，看桂花能咋说。”

王老汉在外面磨蹭了半天，到了李四家，还真借到两条大鲤鱼——跟他逮的那两条差不多大。他提着鱼往家走，一进门就装模作样喊：“老婆子，快拿盆来！鱼要回来了！”

桂花出来一看，问：“这鱼哪来的？”

“要回来的呗！张旺财那家伙，敢不给？要吃鱼自己去抓，老子才不伺候他！”

桂花冷笑一声：“你个死老头子，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！刚才张旺财又来了。”

“他来干啥？”

“他来说，鲤鱼值一两银子，礼钱一两银子，一共给你送回来二两。我说你在哪儿弄的鱼，回来在这儿充好汉？你呀……”

王老汉听了，感觉脸被打得“啪啪”响，太丢人了，赶紧往外跑。

桂花在后面问：“这么晚了，干啥去？”

“我……我给李四送鱼去！”

桂花在背后骂了句“老倔驴”，就回屋了。

王老汉到李四家还了鱼，往家走，半道上碰见了张旺财。他不得不开口：“旺财啊，你咋把银子又送回来了？我说了，那鱼是送你的。”

张旺财笑着说：“王老哥，你就别装了。咱俩都是男人，我要是不给你送这银子，我那老嫂子回家，还不把你埋怨死？这事儿，我深有体会啊。”

王老汉一愣：“这话咋说？难道赵方整天唠叨你？”

“可不是嘛！”张旺财叹了口气，“自打成亲，我这俩耳朵都被赵方唠叨出茧子了。小事儿说，大事儿也说，反正不管啥都能说，说得你找不着北。你要是跟她吵，她就带着儿子回娘家。哎呀，我这日子，别提多苦了。”

王老汉这时候突然觉得，自己媳妇桂花真是好女人，幸亏当初没追到赵方。